有组织犯罪团伙闻风而至
在位于俄罗斯黑海之滨的索契城外的一家饭店里,我与好友亚拉索隆和康斯坦斯亚欢聚一堂,一同享用鲜嫩的烤肉和甜美的高加索红酒。亚拉索隆是本届冬奥会冰球比赛的裁判长,康斯坦斯亚也为冬奥会的信息技术部门工作。我和他们两位多年前在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相识。在发展停滞的白俄罗斯,人们几乎没有上升的空间,而如今我的朋友们终于又有了新的动力,为奥运会工作。
然而,我对本次冬奥会却一直充满忧虑:交通状况可能非常糟糕;供电可能突然中断,正如过去一年曾上百次发生过的那样;积雪也许不能满足赛事的要求;普京总统的反同性恋运动或许会引发街头暴力,乃至动乱;伊斯兰恐怖分子或许会发动袭击;建设资金被犯罪分子和政府官员抽空之后,那些设计糟糕、质量存疑的场馆可能发生坍塌。
然而,亚拉索隆和康斯坦斯亚一点也不担心这些。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沉浸在世界大同的奥林匹克理想中。“我们热爱索契,”康斯坦斯亚说,“这里真是度假的好去处。”诚如其所言,索契从沙皇时代就是海滨度假胜地。20世纪90年代前,这里的疗养院曾为苏联精英所专属。
索契位于俄罗斯最南端,坐落于黑海东侧,背靠高加索山脉,沿海岸而建。在我看来,这里可算是俄罗斯的一处世外桃源。与人们对俄罗斯遍地白桦林和冰天雪地的印象不同,索契到处都是温湖水和棕榈树。当然,这里也有符合人们对于俄罗斯的传统印象的地方。当地的标志性建筑珍珠大酒店年代已久,设施陈旧,苏联风格的老旧房间里吱吱叽叽的老鼠窜来窜去。城市氛围平和而包容,混居在此的不同民族的人们从未发生过冲突。然而,莫斯科式的低效率和糟糕的服务质量,也往往使外国游客望而却步。
酒过三巡,在朋友们的影响下(抑或是酒精的作用下),我也似乎看到了索契发展的希望。然而,这希望的泡沫立刻便被邻桌的男子戳破了。他先是用两只手指敲了敲我的肩膀,待我转过身时问道:“你是来自美国么?”他一脸污浊,身旁坐着两个恶狠狠的同伴。他伸出手,虽然手很脏,我还是握了一下。他说:“我热爱美国。”他的同伴也隔着桌子说:“美国太酷了。”我正想感慨这便是奥林匹克精神时,他却又凑过来对我耳语着补充道:“美国所有监狱里的人都认识我。”
我没追问细节,但我知道他没在开玩笑。索契冬奥会已经成为吸引世界各地犯罪分子的磁石,有些人的影响力甚至远及美国。索契所在的北高加索地区,又是许多俄罗斯黑帮大佬的故乡。
俄罗斯黑手党头目哈桑就是其中之一。哈桑本名阿斯兰·乌索扬,是一个来自格鲁吉亚的库尔德人,20世纪60年代加入黑手党。倚仗与政坛和警界的关系,哈桑组织参与阿富汗的海洛因交易、境外洗钱和销赃活动。哈桑领导的黑手党是国际大型有组织犯罪团伙的分支,该组织据悉有超过30万成员。
随着数十亿的奥运会建设资金涌入索契,有组织犯罪团伙也闻风而至。哈桑委派其副手亚历克专门负责勒索获得奥运会场馆建设合同的建筑公司。此外,哈桑还从劳务合同、地产交易,以及经由港口流通的货物中捞到不少好处。
然而,在索契,哈桑面临的真正风险并不来自警方,而是与他争霸的另一名格鲁吉亚同胞。此人名叫塔里埃尔·奥尼安尼,绰号“太郎”。2009年2月,哈桑的助手亚力克被枪杀,据传就是“太郎”所为。2010年,亚力克的继任者也在索契市中心被枪杀。2013年1月,哈桑在步入其经营的酒楼时被枪杀,两颗子弹一颗射入颈部,一颗击中背部。虽然哈桑的仇敌遍天下,但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太郎”所为。
哈桑出局后,对索契的控制被削弱,一众新的犯罪团伙迅速涌入索契,渗透到冬奥会的筹备工作。
2014索契冬奥会开幕式,伊琳娜·罗德尼娜和弗拉迪斯拉夫·特列加克点燃主火炬
普京亲信赚得金银满钵
在2007年赢得2014年冬奥会主办权之后的6年半时间内,俄罗斯投入了超过510亿美元为之筹备,而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只花费了70亿美元。索契冬奥会无疑是有史以来最昂贵的一届奥运会。
上百亿的资金流经俄罗斯冬奥会组委会,而过去6年该机构已更换了4任负责人。然而,在510亿美元的巨额投资中,到底有多少钱真正用于冬奥会的相关建设,又有多少用于回扣、贿赂、敲诈勒索,则不得而知。一位曾数次担任奥组委高级经理的外国人说:“在索契,我从未见到过任何像样的预算。”
要想在索契这样一个只有一条车道的小城举办奥运会,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然而,俄罗斯政府和普京本人却正希望借机向世界证明,尽管在亚热带地区举办冬奥会被人们视为不可能,俄罗斯却能够做到。在普京执政期间,俄罗斯也一直致力于以“俄罗斯方式”进行发展,无论这种方式在人们看来是否符合常理。
然而,俄罗斯所取得的每一项成就背后,都隐藏着大量不为人知的惊人内幕。
20世纪90年代,普京在圣彼得堡市政厅供职期间,俄罗斯现任总理梅德韦杰夫以及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全球最大的天然气公司)首席执行官阿列克谢·米勒曾是他的同事。此外,在圣彼得堡,他们还遇到了鲍里斯和阿卡迪·罗登伯格两兄弟。罗登伯格兄弟曾与普京一道练习徒手格斗术。罗登伯格兄弟靠经营燃气管道业务发家,如今控制着全球最大的热能发电公司。该公司赢得了在阿德列尔市为奥运会滑冰比赛场馆建设供电站的合同。罗登伯格兄弟旗下的公司总计获得了74亿美元与奥运会相关的合同。据俄罗斯反对派称,在过去两年内,罗登伯格两兄弟的个人财富增长了25亿美元。
索契内务部门已经针对俄罗斯冬奥会组委会的腐败问题展开了大量调查,并提起了刑事诉讼,指控该机构和其承包商在冬奥会场馆、曲棍球场馆和其他项目建设中通过回扣等形式盗用国家财产,金额达8亿美元之巨。然而,这些诉讼目前还没有一件被送至法庭。俄罗斯媒体分析称,奥运会结束后,俄罗斯政府会通过设计一系列案件将承建场馆的大型建筑公司的所有权转移给亲近克里姆林宫的人。这种政府掩护下的公然盗窃行为在俄罗斯司空见惯。
事实上,这类事情已经发生了。2013年2月6日,普京前往索契视察时,在了解到滑雪场馆建设成本增加、施工进度滞后时,勃然大怒。该滑雪场馆跳台在修建时被发现最初选定的位置地质不稳,迫使工程师们不得不临时更改跳台位置。为此,政府不得不额外花费2亿美元,另修一条进山的路,而该项目的花销也从预算时的4000万美元攀升到2.65亿美元。第二天,负责该项目的俄罗斯冬奥会组委会副主席、同时也是该场馆承建公司总裁的艾哈迈德·比拉洛夫被解除职务。之后,其旗下公司由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接管,该银行的主席“碰巧”也是普京在圣彼得堡市政厅时的同僚。
索契曾于1998年和2002年两次申办奥运会,但都未能成功,主要原因是缺乏承载奥运会所带来的交通流量的道路。为举办本次奥运会,俄罗斯设计了一条由铁路和高速公路组成的交通线,将阿德列尔和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连接起来。这是俄罗斯有史以来最大的交通工程,最初估计的造价是28.5亿美元,现在这一数字已经攀升到94亿美元。然而,对于一条在会后不会发挥多少作用的道路来说,这样的价格实在是太昂贵了。
这项工程由俄罗斯铁路公司负责,该公司总裁弗拉基米尔·亚库宁曾任苏联常驻联合国使团书记一职。1991年,他弃政从商,开始在圣彼得堡经商。在那里,他买了一栋乡间别墅,毗邻普京宅邸。之后,亚库宁重返政坛。人们纷纷猜测,从商的经历使亚库宁意识到在俄罗斯从政才是最牢靠的致富之路。有猜测称,他将接替普京担任下一任俄罗斯总统。
修建连通阿德列尔和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交通线的建筑商的招募没有经过公开竞标,而是被直接交给了两家公司负责:Transyuzhstroy负责修筑铁路,SK Most负责建设铁路桥梁和隧道。Transyuzhstroy的创始人之一奥列格·托尼是亚库宁的副手,俄罗斯铁路公司的副主席。而亚库宁的妻子纳塔莉亚则是SK Most大股东名下一家银行的董事会成员。SK Most的另一位大股东、全球最大石油交易公司贡沃尔集团的创始人纳迪·季姆琴科,同样是普京的亲信。
数说索契冬奥会
恐怖分子的总部就在山那边
部署在索契山中的特种部队并不单纯是为了保护普京,因为一直宣称要破坏索契冬奥会的“伊斯兰起义军”总部就位于山的另一侧。在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市的四峰酒店的阳台上,我与俄罗斯警界重要人物伊戈尔·博加图夫谈起索契冬奥会所面临的恐怖威胁。
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市附近一直以来都是恐怖事件高发之地。2011年2月18日,距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东南150英里,在欧洲最高峰艾尔布鲁斯峰发生了一起滑雪索道爆炸案。爆炸导致数辆缆车坠地,所幸无人受伤。但是当天早些时候,一伙军人向一车游客开火,杀死了3人。2013年9月9月,在与卡拉斯拉雅波利亚纳接壤的阿布哈兹,又发生了一起针对俄罗斯驻阿布哈兹使馆一等秘书的汽车爆炸案。炸弹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而后,一名袭击者靠近汽车向该秘书及其妻子开枪,导致两人先后死亡。
为保证安全,索契冬奥会期间俄罗斯将关闭其与阿布哈兹的边境,只有悬挂索契牌照的汽车才可以进入索契。虽然俄罗斯的安保措施做得很好,但是政府仍然充满担忧。“毕竟这里每天有太多新面孔出现了,”博加图夫不无忧虑地说。
随着奥运会的临近,筹备过程中暴露出的诸多问题也使得一些赞助商萌生退意。去年5月,原计划在索契奥运村建设3间宾馆的万豪国际酒店执行官宣称取消同索契冬奥会的合作,因为他们不确定包括其宾馆在内的奥运会设施建设能否按期完成。此外,他们也担心奥运会结束后的市场问题。为此,冬奥会组织者甚至安排了几艘游艇停泊在索契的港口,以备出现宾馆短缺时的不时之需。不过,一名负责莫斯科豪华旅游线路的导游告诉我:“这些船反而怕是这里最好的住处了。那里有菲律宾籍的服务员,服务标准也是国际级的。而走下游艇,要面对的则只能是索契糟糕的服务了。”
耗资510亿美元的索契冬奥会无疑是普京的一场豪赌。普京渴望借此提升民族主义情绪,彰显他的功绩,证明俄罗斯承办大型项目的能力。普京的亲信们也借此赚得盘满钵满。然而,俄罗斯的普通百姓却似乎未能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在陪同总理梅德韦杰夫参观为奥运会新建的阿德列尔市电厂时,一位工人堵住梅尔韦杰夫,问道:“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是我却连一个幼儿园入学名额都申请不到。我该怎么办呢?”梅德韦杰夫含糊地回应道:“我们正在解决这些问题。”此时,他的一名随行人员快步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梅德韦杰夫认真听着,然而,那名随从显然没能给梅德韦杰夫提供任何可以减轻这位妇女担忧的数据。而后,梅德韦杰夫只得转向这位满脸期待的工人母亲,用普京治下俄罗斯人听过太多遍的陈词滥调回应道:“请,再等一等。”